在一起

本文為影像外的故事—第二回參加作品,作者:Stannum 題目圖片來源:Claire1066 @ Flickr (Licenced by Creative Commons) 記得我嗎? 那一天,我跟你並肩而坐,讓電流通過我們全身,我們第一次感到暖意,感到自己的潛能得到發揮。我記得你一發亮,我就愛上了你。我們的身形雖然相若,但你 100W 的光明,完全把只有 40W 的我比下去。我們之間只有兩公分的距離,我甚至感受到你發出的熱量。我鼓起勇氣跟你打招呼,你聽了後,我見到你體內的鎢絲微微一動,在你彷彿要熱情地回應之前,一隻人類的手就把我從測試插座旋開。我的身體感到一陣冰涼,光線熄滅,我望著仍然在測試插座的你變得越來越細小,直到拿著我的那個人步出了測試室,關上門,就再也看不見你發出的光芒了。 那個隨機抽樣測試的過程只有兩分鐘,亦是我們唯一一次如此地接近。但是,那一次之後,我跟你好像有了感應,我會知道你離開我有多遠。 測試之後,我便被那個人直接送到包裝部,跟一眾 40W 的弟兄姊妹一個一個地住進透明膠的包裝裡。一部不知名的機器把每二十個燈泡用紙盒裝在一起,我身邊的有阿亮,晶晶和螢螢。我知道我不可能跟你住在同一個盒中,因為我跟你根本層次不同。我們一眾就在某個東方的海港被放進了貨櫃,經過不知道多少天在大貨輪內的顛簸,我們終於在遙遠的西方城市,維也納重見天日。 一路上,我慶幸我感受到你也身在同一個貨櫃裡面,只是給盒子擋住,看不見你。我暗暗許願,希望我們可以送到同一間公司出售,被同一個家庭買回去,再被安裝到相鄰的燈上。雖然我也知道,如願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我總是每一天都向傳說中我們的創造者 Edi 神祈禱。 記得我們誕生不久,大伙兒還疊在一起的時候,公廠天花板上的光管教了我們很多道理,我們都叫他老師。他說,如果我們希望一生過得開心的的話,就要隨遇而安,一旦安裝通電後,就以身邊的燈泡作終身伴侶,大家互相遷就。當然,有不少弟兄姊妹會被裝到只有一個燈泡的燈飾上,孤獨終老。但幸運的是,我們這一群都是 40W,除了是洗手間或貯物室等小空間會單獨使用外,通常都會裝到有多個燈泡的燈飾上。 我們被送到了一間大型的連鎖超市。職員將包著我們的盒拆開,將我和三個老友,以及其他同伴掛在接近地下的第二格。我試圖感應,卻感受不到你在附近,直到兩天之後,我才見到一個肥胖的職員將你和你的同伴掛在十多尺以外的貨架上。我試圖叫你,但我根本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只好嘗試大叫 100W ,但我的聲音太微弱了,根本沒有可能傳到你身處的貨架。我在幻想,既然我和你如此有緣,能夠在這異鄉的店舖重遇,Edi 神會不會繼續憐憫我,將你賜給我作為終生伴侶呢? 可是,不到半天,我的希望便告幻滅。一個老頭伸手把我,阿亮,晶晶和螢螢四個拿了起來,放進他的購物籃中。阿亮狂呼:「好啊,我們都在一起呢!」。晶晶說:「希望到時我們都裝在一起就好了!」。螢螢問我:「你猜我們的新家是甚麼地方呢?」我沒有答她,只管希望老頭會在經過你面前時將你也一併買下。 一步,一步,再一步。我見到你由遠而近,再從近至遠,我從盼望,失望到絕望。我無助地再一次看著你逐漸變小,這一次,你沒有亮著,我的感覺更為冰冷。 老頭出了超市,老友們都東張西望,看看究竟我們的歸宿在這個城市的甚麼地方。我,卻不屑一顧,畢竟,沒有你同在,甚麼地方也,無所謂了。 在購物袋裡搖晃了好一會,終於到達目的地。阿亮跟晶晶說,他見到路旁的指示牌,這裡是維也納大會堂前面的公園。老頭把我們拿出來後,便用梯爬高,把我們四個並排安裝在迴轉木馬屋頂的外圍。 晶晶嘀咕著:「不是室內麼?我們要日晒雨淋了!」樂觀的阿亮告訴她:「這東西好像是會旋轉的,我們可以看到不同的風景哪!」 老頭爬下梯去按開關,立時,我們便通了電。我這一生中第二次發出光芒,但是沒有了你在身邊,感覺,完全都不一樣了。這是老友們第一次發亮,幾個都興奮得很,在他們的驚喜中,我只懂回味著我跟你的那兩分鐘。阿亮見我沉默不語,便開始不斷安慰我,說既然我和你根本沒有可能在一起,還是聽光管老師的忠告,隨遇而安,將你忘記,看看眼前的螢螢吧。我不是不知道螢螢的心意,但是我被選中測試,與你一起通電的經歷實在太深刻。我,自問這一生也不可能忘記,也不可能愛上其他的燈泡。 天色漸黑,空氣開始越來越冷,但是,公園的遊人卻漸多。我聽見音樂響起,整個迴轉木馬便開始旋轉,我感覺到週圍的景物不斷轉換,大約是半分鐘轉一個圈吧。我見到樹木,燈柱,還有大會堂的鐘樓。我總是四個圈四個圈的數著,彷彿在悼念著我們相遇的兩分鐘。 忽然,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我身上感到一陣涼意,但頃刻雪便給我的熱量融化了。下雪了!雪越來越大,夜越來越深,父母都拖著依依不捨的小孩子趕回家了。公園內靜了下來,九時左右,就再沒有小朋友來玩迴轉木馬了。老頭木無表情地把電源關掉,我們的光線熄滅,沒有了熱能,雪就不斷堆積在我的臉上,在甚麼都看不見之前,我只記下了,這一晚我就停在正對著鐘樓的方向。 被積雪蓋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忽然好像微弱地感應到你的存在。是我被冷得出現幻覺了嗎?還是你真的被甚麼人買了,還給安裝在我看到的地方呢? 我多麼想除去身上的積雪,讓我看盡身邊的每一個角落,尋找你的蹤影。我知道我只能被動地等待今晚迴轉木馬啟動,用旋轉的離心力,再加上通電後自己的熱量才可以令自己重見天日。這一天,我才明白到甚麼是渡日如年。 鐘樓的鐘聲響了六下,我感到身體有電流通過。開動了!開動了! 我身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我終於可以見到週圍。把周遭景物任何有燈火的地方都看遍了,終於,發現了你在鐘樓上,照亮著鐘面。我好感動,剛剛融化的積雪化成水,也許人類流淚就是這個樣子吧?我感謝 Edi 神,讓我可以再見到你。不過,我們的距離實在太遠,你不可能聽見我在呼喚你。我只有盲目地相信,你也有著跟我一樣的感應,一樣在鐘樓上看著我。但是,這會不會是痴心妄想呢?我只是一個 40W 的燈泡,只能在給小孩子玩的玩意上充當一個小角色;而你,卻身處在市政府的權力中心,照亮給全城看時間的鐘樓。也許,對於根本配不上你的我,能夠每半分鐘就默默地仰望你一次,已經是 Edi 神給我最大的恩典了。 想到這裡,我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每一天,我都盼望在關燈的時候,我會停在見到你的方向,否則,我就要等超過二十小時,才能夠望見你的身影了。 日出日落,不經不覺冬去春來,日照開始越來越長。我們的開燈時間越來越夜,幸好天氣不再寒冷,遊人都會玩得夜一點。每一天,我都依然會亮起三、四小時。而你每一晚都會從六時開始,一連八個小時照亮著鐘面。 阿亮與晶晶早已認定了對方,互相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他們不是在品評遊人的衣著,就是在爭論究竟月亮的亮度是幾多瓦特。我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因為能夠從遙遠的地方看見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旁邊的螢螢有時會逗我說話,不過,我的回應總是一句起兩句止。未幾,她似乎也明白了我對你的心意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於是也跟著我無言了。畢竟,在她另一邊相鄰的燈泡是一個從來都瞧不起我們的老燈泡。 在一個初夏的晚上,天空忽然來了一個旱天雷。不知是否雷電擊中了甚麼電線,電流有點不穩定。忽然,螢螢身旁的老燈泡就無聲無息地燒掉。 第二天,當日買下我們的老頭便爬上雲梯,將熄滅了的燈泡摘下,換上另一個。新的燈泡自我介紹說:「我是阿輝!」很快,阿輝跟螢螢就打得火熱。他們雖然不像阿亮跟晶晶的話題這麼多,但二人彷彿心意相通那樣,一切都像盡在不言中。 我身旁的同伴都一雙一對了,雖然望著你會帶給我甜甜的感覺,但有時,尤其是那些停在另一邊看不見你的日子,我便會感到寂寞。通常,我會聽聽來公園的遊人說話。這一天,兩個女子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談遠方的天災,好像數以千計的人遇難了。「好恐怖,那些人一下子就埋沒了。」「唉,都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句,珍惜眼前人呀。」「阿 Hans 還在戰地採訪,要珍惜也無從啊。」「你就勸他回來嘛,人的生命有幾長,為甚麼要這樣地分開過日子呢?你們都已經快四十歲,半生都過去了,再下來就是倒數了。萬一在槍林彈雨中有甚麼意外,真是後悔莫及啊。」 半生以後就要倒數?我忽然記起光管老師曾經對我們說過,我們的壽命大約有二千小時。二千小時?以一晚亮四小時計,我可以活五百天,我的生命,大概過了四分之一吧。那麼,你呢?每晚八小時,豈不是只有二百五十天?你的生命,竟然已經只剩下一半?我好震驚,之前我根本沒有想過因為你每晚亮的時間長,會比我早熄滅這麼多。我暗暗地計算著,到年底,你的二千小時就滿了。 這一天之後,我學會了珍惜望著你的每分每秒,雖然,我不能像身邊朋友那樣找到一個伴侶互相珍惜,但是,我與你那兩分鐘的邂逅,卻成了我一生中最深刻的記憶。能夠擁有這種經歷,也許就是人類說的不枉此生了。但是,一旦你熄滅了,我可以如何自處呢?…

Cosine Wave Podcast – 10年02月

節目內容: 1. 博客繪圖:影像外的故事—第一回(0分0秒) 2. 歌曲:Broken Bottle – Roy Rieck & The Medley Band (8分27秒) 3. 小說獨白:影像外的故事—第二回:在一起—Stannum(13分56秒) 4. 歌曲:Burning Out – Buddahead (34分42秒) 5. 戲院藍圖:二月觀影 Valentine’s Day, A Single Man, A Summer’s Tale, A Winter’s Tale (39分51秒) Cosine Wave 10年02月 2010-02-28 46分44秒.42.9Mb.128kbps.粵語播放 按此或用以下 Flash Player 收聽 RSS Feed:http://feeds.feedburner.com/cosine_wave 英文歌曲及背景音樂來自 Music Alley Motion 2000 – Flattstreet Sakura…

影像外的故事—第二回

「影像外的故事」第一回得到不錯的回響。八篇文章的取材都十分不同,亦反映了大家一向的寫作風格。尤其是不常寫故事的五師兄和 Maki ,他們的創作都令我有很大驚喜,前者童話,後者寫實,充份表現了大家對同一圖片的不同解讀。 第二回的題目由五師兄負責,選的圖片如下,截止日期3月1日: 題目圖片來源:claire1066 @ Flickr (Licenced by Creative Commons) 有興趣的朋友,不論你上一回有沒有寫,你都可以到五師兄的文章報名參加! 如果有足夠朋友想繼續玩下去,我們可以仿傚兩週一聚那樣,建立一個獨立 blog 作大本營,各位參加者又意下如何呢?

浮瓶之苦—Xiaohua

本文為影像外的故事—第一回參加作品,作者:Xiaohua 題目圖片來源:Leonard John Matthews @ Flickr (Licenced by Creative Commons) 這是哪裡? 當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後想到的第一個問題。 遍體鱗傷的自己現在正躺在柔軟的蓮葉上,淡淡的蓮香沁人心脾,傍晚,夕陽西下,一縷陽光照耀著周圍。 可是,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呢? 朦朧中只記得被人狠狠的扔到地上,又被狠狠的踩了幾腳,劇烈的疼痛使自己幾乎失去了意識,之後,對了,一隻穿著嶄新的 Nike 鞋的腳,把自己送到了河裡… 為甚麼?這是為甚麼? 他痛苦的想,為甚麼要始亂終棄,如果不願與我長相廝守,又何必造我出來? 從一出生,他就彷彿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是麼?和其他千千萬萬的同類一樣,他生存的唯一意義,就是身體裡 600ml 的水,隨時準備著。可以為主人解渴當然是愉快的事情,他的主人是一位美貌女子,她把他帶在身邊,而他也樂於不時一親芳澤,滋潤那乾燥的嬌唇。 幸福的日子是短暫的,他知道隨著自己體內水分的消耗,離別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來。 可是他錯了,沒想到當他還有100ml 水的時候,主人就拋棄了他。他還記得被狠心丟棄時他是如何的驚慌失措,那種莫大的委屈,為甚麼生活殘酷得不容許他用盡最後一分力量,就無情的拋棄了他。 他很羡慕瓷杯妹妹,她們永遠養尊處優,和主人是一輩子的朋友,甚至還能見證一個家庭的好幾代;他也羡慕鋁罐兄弟,不管風吹浪打,他們可以回爐再造,總有重生的一天。他知道自己的同類,也有一些具有優良血統的可以有再造的可能。可是自己只是最普通最無奈的一個,變成廢品垃圾後,即使再過千百年,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甚至可能會變成一個有毒的怪物。 千百年,他不寒而慄,他不知道自己將如何在孤獨、悲哀、絕望中度過這漫長的歲月。 夜色溫柔,蓮香依舊,卻仍然無法掩蓋一個廢棄礦泉水瓶的愁思。

發現

本文為影像外的故事—第一回參加作品,作者:Stannum 題目圖片來源:Leonard John Matthews @ Flickr (Licenced by Creative Commons) 麗華矇矓中被關上大門的聲音吵醒。她知道一定是阿樂出去跑步了。他這陣子每天六時三十分都出去跑步練氣一小時,說要遲一點參加甚麼半馬比賽。平時每天她都比阿樂早起,目送著他出門,可是這個星期以來每晚都加班,累積下來的倦意令她在這個星期天沒有如平日一樣在六時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找到床頭的眼鏡戴上。她望見窗外剛剛昇起的太陽,加上萬里無雲,這又將是一個炎熱的夏日了。幸好屋苑對面的公園有不少樹木,加上六時許的空氣應該還有清晨的涼意,阿樂應該可以舒服地跑步吧!在床上賴了差不多半小時,心想應該起來預備早餐,阿樂回來就可以一起吃了。她起來梳洗完畢,忽然瞥見餐桌上的一個盛滿冷水的膠水瓶。平時阿樂就是用背囊帶著毛巾和這水瓶出去的,為甚麼今天盛滿水之後,會把它遺忘在餐桌上呢? 哎,跑一小時,不能沒有水份補充的。麗華告訴自己,不如下去拿給他吧。 她拿著膠水瓶來到樓下,在太陽的照射下,外面已經頗為炎熱了。她過了馬路,來到公園的入口。公園的入口在高點,不遠處有一個涼亭,除了被路旁的樹木遮蓋住的部份之外,在那裡就可以望見在公園之中迂迴而建的緩跑徑。她站到圍欄旁邊,開始找尋阿樂的蹤影。 不見?也許只是剛好被樹木遮住了吧…… 她隨手把水瓶放在石圍欄頂端的平面上,繼續東張西望。 沒多久,麗華就見到穿著背心短褲的阿樂出現在緩跑徑上,在陽光下,他充滿汗水的皮膚還顯得閃閃生輝。她剛剛想拿起水瓶下去給他,忽然就見到阿樂停下來,轉了身望著後面,好像在等候一同跑步的同伴似的。 咦,從來都沒聽阿樂說過他有同伴一起跑的。 突然一個跟阿樂年紀相若的女子跑向他,也停了下來,從她自己的背囊裡拿了一瓶水遞給阿樂。阿樂接過喝了幾口,同時她又拿了毛巾擦著阿樂臉上的汗水,之後又拿了水瓶自己喝。突然阿樂擁著她,旁若無人地吻下去。麗華沒有想過會突然看見這一幕,完全呆在當下。這時阿樂背向著麗華這一邊,女子的面容又完全給阿樂遮住了。麗華想移到能夠看清楚他們的地方,但一移動,卻不小心將膠水瓶推倒,撲通一聲就跌到近十公尺下面的蓮花池內。 他們二人聽見響聲,便停止擁吻望到這一邊。麗華害怕給他們發現,連忙蹲下躲到石圍欄後。她的心撲撲亂跳,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多年以前發現那個已經離婚的丈夫有第三者,之後就跟兒子阿樂相依為命了接近十年。整個00年代,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只有兒子。但這一個盛夏的早晨,突然發覺十六歲的兒子已經長大了,很快就會不再需要母親的照顧。她想到當年跟阿樂的爸爸也是十六七歲就開始的初戀,他唯有希望兒子的愛情路上不要像自己…… 麗華悄悄地彎身離去,決定當作今天甚麼也沒有見到,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回去煮早餐等阿樂回來吃。 唯一的見證者,就是落在蓮花池中,跌穿了洞,半浮半沉,遍體鱗傷的膠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