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濕了的信(四)

我整晚沒有睡,心裡一直想著阿深的那些信。我很想起來把它們都讀完,可是我怕給這陣子為了照顧孩子,根本睡不熟的 Amy 見到,所以勉強壓抑下去。 到了天空泛白,我才終於睡著了,可惜,不到一個小時,鬧鐘便把我吵醒了。我盡力睜開眼,陽光刺痛著我的眼睛,頭更痛得像要裂開一般。我見到 Amy 已經起來,她見到我的樣子,便問我是否不舒服。我跟她說,睡得不好,有點頭痛罷了。Amy 走過來,溫柔地按著我的太陽穴。我感受著自己的幸福,卻令我更擔心跟幸福二字尚未有緣的弟弟。 「頭痛便請假一天吧。」Amy 勸我。 「不行,今天要上庭啊。吃些藥應該可以的。」 我撐著身軀上班,幾多次想抽空拿出藏起來的信繼續閱讀,但根本沒有任何空檔。直到黃昏下班,我走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才真正有自己的時間。我看看手錶,還有半小時便要去接 Amy 一起去外父的壽宴。我打電話給 Amy ,問她準備好了沒有,誰知她卻說覺得好倦,已經跟外父說今晚不去了,叫我自己直接去。我說好吧,著她自己小心,便掛了線。在侍應把黑咖啡端上來的時候,我拿出了下一封信。 大半年了。 Angela 徹底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已經九個月。那一天以後,我就再也找不到她,她沒有再回我們的家,沒有再回學校,沒有再聯絡我們共同的朋友圈子,沒有再用她的電話,電郵。她在我家的衣服用品也沒有拿走。一個夜晚,我向同學借了車子,駕了幾十公里到她在市郊外的老家找她,他的哥哥 Lenny 見到是我,立刻衝了出來,揮拳就向我的左眼打來。我向後倒下,後腦著地,我感覺到血泊泊地流出來。我沒辦法爬起來,Lenny 不斷地用粗話罵我,我有點暈眩,只能盡力地將他說話的內容組織起來。他說:「 You’ve fxxking hurt Angela so badly that night!」但對於我究竟是在心靈上傷害了她,還是傷害了她的身體,Lenny 沒有說清楚,而我也完全沒有記憶…… 我躺在馬路中央,看著天上的星星不斷旋轉,我用了我僅餘的力氣,叫出了:「I am very sorry for whatever I have done to her. Can you let me see her and apologise? 」 Lenny 繼續大聲罵我,說永遠也不會再讓我見到她,因為我對 Angela 造成的傷害,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得到的!他大叫說要報警把我關起來,再把我轟出澳洲。說完就轉身回屋內,好像真的要去打電話般。 我很害怕他真的報警。…

慶生

記得嗎? 你把我的剃鬚膏噴在鏡子上,祝我生日快樂的那一天,根本不是我的生日。 我罵你糊塗,怎麼早了整整一個月呀? 你竟然說:台慶月嘛。 之後,你竟然每一天都噴上不同語言的生日快樂,直到我的生日那一天,卻寫了: I love you, no matter how old you are! 又有一年,你在我的農曆生日買生日蛋糕,點上比我歲數多一支的蠟燭,還影印了一頁通勝歲數表,說按中國曆法,我就是這麼多歲了。 到了公曆生日,你卻煮了壽麵,雞蛋,還給了我一個紅包。紅包裡面,不是現金,卻是我心儀已久的鏡頭提貨單。 在女兒出生的那一年,臨近生日孩子出生,你出院後,我叫你別為我的生日張羅了,因為你已經送了一份最寶貴的禮物給我。生日那天凌晨二時許,傳來女兒的哭聲,你推醒我,一定要朦朦朧朧的我去看看。一看之下,原來要換片呢。我從膠袋抽出最頂的一塊,拆開了,原來給你動了手腳,寫上 Happy Birthday 字樣,把它穿在女兒身上後,還見到你畫了蝴蝶結,真的是把女兒包成一份禮物啊! 我回到床上,知道你在裝睡,我也隨你了,只在你臉上輕輕地一吻,再在你耳邊說了一句:Thank You! 今年的生日又到了,很奇怪地,今年新曆舊曆生日重疊了。我很好奇你今年會出甚麼點子,但是還有幾天便到了,你還是靜靜地不動聲色。你今年的驚喜,會不會是用一個最傳統的方式,一次過慶祝兩種生日呢?還是,叫剛剛上學的女兒,製作一點甚麼給我呢?我一邊想,一邊已經滿足得忍不住我的笑容了。 自從認識你以來,每一年你的生日都給我不同的點子。我沒你的聰明,也沒有你的細心,每年你的生日也只會用很傳統的方法替你慶祝。但是你沒有介意,依舊每一年都給我驚喜!一板一眼的我,能夠年復一年與你一起,實在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

不想知道你會怎樣過

「恭喜發財!」小蓮突然打來拜年,我有點驚訝,畢竟已經大半年沒聯絡了。 「啊,same to you 啦。」說完這一句之後,我故意停頓,等她表明要找我甚麼事。 「假期沒有出門嗎?」她依然未入正題。 「沒有。」 「嗯,你去年京都帶回來給我的抹茶菓子,好好吃啊!」事隔大半年,今天才說好吃? 我想起當日跟 Julia 醞釀分手,她不肯跟我一起去一早計劃好,買了機票,定好住宿的日本旅程。我不想假期泡湯,無奈自己一個人出發,從京阪神開始,一路到九洲。兩個多星期的一個人旅程,寂寞得很,但心裡總是記掛著 Julia ,希望找到一些辦法可以繼續跟他在一起。我心想,那畢竟是 Julia 策劃的行程,就想像她跟我在一起遊吧。我沿途甚麼神社,甚麼寺廟也求過,甚麼愛情運的符之類也買了一大堆。可是,回來以後,Julia 依然不肯聽我的電話,不肯見我。雖然沒有正式說過分手,但這些日子以後,我早已經心死了。 其實,跟 Julia 分手很大程度是因小蓮而起的。 小蓮是 Julia 從小學開始最好的朋友。跟 Julia 拍拖一年多,我總是討不到小蓮的歡心,好多次做錯一點甚麼,小蓮都會在 Julia 面前將小事化大。前年聖誕前後大夥兒聚會小蓮拉了她的上司 Derek 同來。也許是我敏感,Derek 一開始已經緊盯著 Julia ,後來更因為曾經修讀過 Julia 正在進修的課程,常常借故找她,說要借筆記,功課給她。我醋意大發,跟 Julia 吵了很多次。那時我提議一起去旅行,希望可以修補關係,Julia 本來還喜孜孜的策劃行程。但在出發前兩星期,又再因為 Derek 的事而在電話吵架。 Julia 竟然說,難怪小蓮總是說我佔有慾強,不可理喻。我氣得頭頂冒煙,說小蓮根本就是把她當作討好上司的籌碼,巴不得自己的好朋友做了上司夫人,地位就鞏固了。 Julia 聽後十分反感,覺得我不僅侮辱了小蓮,也侮辱了她。說完,就把電話掛斷。 我很後悔我這樣說了。不過,我有直覺,這是實情。 旅行回來,Julia 不肯跟我有任何聯繫。我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帶了本來想買給 Julia 吃的抹茶菓子去找小蓮,希望可以知道 Julia 的想法如何。小蓮拿了手信,竟然說我一定是玩得很開心了,冷戰期間也有心情去遊山玩水浸溫泉,還問我找到了可以完全佔有的第二春沒有?我強忍著怒火,央她幫我約 Julia 出來說清楚。誰知她竟然一口拒絕,還說我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垂頭喪氣離開,之後,小蓮,以及 Julia 就渺無音訊,直到今天。 「喂?喂?」小蓮見我停頓太久,以為斷了線。…

改.編.愛(五)

終於續寫《改.編.愛》這個故事,不像其他的故事,這一篇以自己網上的身份寫,性格也帶著自己的影子。後來發生種種事情,故事寫不下去,荒廢了一年多。年初一聽到一些說話,我終於明白到事過了,情亦應該要遷。就讓我來面對這個故事,好好地完成它吧! 上一節 Elle 穿著T恤短褲來開門,看到我捧著這個點了蠟燭「生日蛋糕」,嚇得完全呆了。 我沒待她定神開口,便自己招供說:「這裡的隔音很不濟,我在房間裡聽到你在講電話,知道你今天生日。所以便過來跟你慶祝一下。」 Elle 依然望著燭光發呆,她的眼睛越發閃亮,眼淚就在眶裡翻滾。跟著,便掩面轉身,從房間的另一端的玻璃門走出了旅館的後院。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我不知所措,驚愕了一陣子才追了出去。後院異常漆黑,我的眼睛花了一會適應後,見到她跌坐在不遠處的草坪上,低頭啜泣。我默默地坐到她身邊,沒有作聲,默默等到她的哭泣停止。蠟燭已經燃燒了一半,我把蛋糕遞到她的面前,對她說:「許個願,同時把過去一年的不快吹走吧!」 她欲言又止,閉上了有點浮腫的雙眼,在心裡說了些甚麼,然後,像是鼓起了勇氣般,把蠟燭吹熄。她用手把小型蛋糕分成兩邊,把一半給我,一半自己吃。 我看著她慢慢地把蛋糕吃完。我沒有發聲,因為我根本不懂應該說甚麼好。我對眼前的她根本一無所知,要問她,又好像有點多事。 「我跟導演在一起已經兩年了。」她把身體向後傾斜,仰臥在軟綿綿的草地上。 我腦海中閃過雜誌上劉孟森拖著太太和幾歲的兒子參加首映的照片,我竟然本能反應地問了一句:「你甘心?」 「唉,其實本來沒有甚麼甘不甘心的。我欣賞的是他的才華,一直以為能夠待在他身邊,不需要獨佔著他,也能夠很滿足。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我發覺我對他的要求越來越多。我希望他多打電話給我,希望他多關心我,希望他在節日或生日能夠陪我一起渡過,那怕是一餐飯,甚至喝一杯,也是好的。但似乎對於我的轉變,他不太願意配合,甚至反問我,從前獨立爽快的徐煜為甚麼消失了?我知道他很珍惜自己的家庭,但我,也是有一個會哭,會笑,會寂寞,有感覺的女人。對於這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態度,我的容忍已經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到了這種地步,有甚麼打算嗎?」 「你懂看星吧?也見你小說寫過。」她迴避沒有直接地答我。 「皮毛一點點而已,其實故事裡面說的星座甚麼的都是要創作的時候才找資料。」 「接近天頂比較光的幾顆你知道獵戶星座吧?總是覺得導演就像是 Orion ,一個最偉大的獵人,而我,就義無反顧地崇拜著他。有時,我也分不清究竟這是愛他這個人,還是愛他當導演的才華。」 「幸好你今天生日,雙魚座,不是咬死獵戶的天蠍。」 Elle 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指著天空,說:「你看看,這麼遙遠的星星,總是多麼的吸引,可是,我們永遠永遠也不可能接近它們,把它們據為己有。也許,我也是時候清醒起來了。還是抓緊一些可以觸及的東西,比較好……」 我不知那裡來的勇氣,伸出手就把她的手捉緊。我以為她會把我的手掙脫,但當我的掌心觸及她的時候,她反而緊緊地跟我十指緊扣著。 我們,沒有再說話,就在這個草坪上,繁星之下,靜靜地聽著這夏夜的蟲鳴,享受著夜涼如水的感覺。我們沉默良久,我見到她閉上眼睛,彷彿已經睡著了。我凝望著越看越多的繁星,聽著她的呼吸聲,就算沒有見到流星,也許了一個願,希望我可以緊緊地抓緊這一次的幸運。 圖片來源:Orion by S_migol @ Flickr (Licenced by Creative Commons)

沾濕了的信(三)

我摸著夾克口袋裡的信,來到夜深人靜的街上。從阿深住的屋苑,需要步行一段不短的路程才能到達車站。我冒著呼呼寒風來到,才發覺尾班車已經開走了。我無奈地轉往巴士站,看看有甚麼通宵巴士可以回家。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們一家從小都住港島,為甚麼阿深就算在尖沙咀上班也要選擇住在北區。但看了他那兩封信後,才發覺到,他根本就是一直在避開我跟 Amy。 我登上乘客疏落的巴士上層,坐在最後的位置,掏出阿深寫的信繼續閱讀。 你知道嗎?今天是我來澳洲三個月以來最開心的一天,雖然聖誕已經過了,但今天竟然收到了你寄給我的聖誕卡。你大概是收到我的卡後才決定回一張給我。不過,如果不是收到卡,你根本不會知道我的地址。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少次想寫點甚麼給你,但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根本不懂如何措辭。就算聖誕卡裡面,竟然也只寫上一句聖誕快樂。 我沒有預期你回覆,更加不敢想像你會寫這麼多,甚至把我的熱帶魚畫在卡裡,還說,雖然不及我畫的魚那麼神似,但至少可以讓我知道,牠們都在健康生活。 你更寫了一些跟其他同學搞聯校活動的趣事。很高興知道你中六的校園生活很快樂,但,你知道我有多麼想跟你們一起笑嗎? 這裡從香港來的同學,根本沒有誰合得來,聖誕節一放假就一律回港了。我知道家裡的環境,供我出來留學一年要十多萬元,我又如何可以再花錢飛來飛去呢?這陣子夜晚在餐館兼職,平安夜就在人家的歡笑聲中,孤獨地工作。聖誕節那一天,我倒頭大睡到下午,乘了巴士到唯一營業的唐人街。看到了不少從香港來的新CD,都賣三十澳元,我思前想後,終於拿起了楊千嬅《冬天的故事》。不如買給自己,當作是聖誕禮物吧。 我忽然想起我幾個月前帶來的《夏天的故事》CD,我不知道身處盛夏的我,應該播有冬意的新歌,還是充滿夏日氣息的舊歌?這種荒謬,就有如我在這裡三十幾度的氣溫中,依然感覺到孤身一人的冰冷。 寒暑顛倒,見證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想到這裡,我放低了CD。 在離開唱片鋪前,我聽到他們就在播這CD裡面的歌,只隱隱地聽到一句﹕如異國境遷誰可為誰彌補。 我離開香港時以為,來到這麼遠,慢慢就會對你丟淡,也許我會遇到一個誰,瘋狂地愛上她,把你忘記得一乾二淨。但,為甚麼我每天還是想著你?難道,我真的不能夠忘記你? 深 1999年12月27日

沾濕了的信(二)

掙扎良久,我終於伸手打開了第二封信。 在擠逼的航機上,附近的乘客已經全部睡著,難怪,香港時間是凌晨二時,而我的目的地,雪梨時間更是四時了。開了燈,埋頭寫信的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也許是因為過去個多月的事情發生得太快,我根本都來不及反應,只有一種任由事情發生的超現實感覺。 父母跟大哥商量,他說應該送我去留學。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走,不過,家裡向來都是成績不好就沒有發言權。就連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大事,也沒有誰問過我一句,大哥就把去澳洲的一切安排好了。十月份,我就會入讀當地大學開設的 Foundation Studies ,如果一切順利,可以在完成課程後升讀大學。大哥總是說,這是我這種成績入大學的最快途徑。 當我聽到大哥說機票已經訂好,我只對他說了一句,其實我寧願在原校重讀中五。大哥先是一呆,然後問我為甚麼。這一次,雖然有機會給我發言,但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我如何能夠告訴他們,我為了親近你這個暗戀對象而放棄留學的機會呢?就算我說了,他們也不會認為是合理的理由吧?最後,我選擇了沉默,任由擺佈。 於是,在這個秋分的日子,我就坐在這機艙內,要飛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的 MD 機不斷重複著《出埃及記》,這是近來我聽得最多的一首歌。歌詞中的一些感覺總是觸動著我。我不知道離開香港是我的出埃及記,還是入埃及記?一方面,我可以不再活在大哥的陰影下,從小父母總是拿我跟哥哥相比,但我都從來不曾在任何一次,或者在任何一方面勝過他。在一個陌生的國度,我終於可以不再跟大哥比較,就像摩西帶族人離開埃及,不用再受苦一樣。但,這個陌生的國度,卻沒有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你,這樣看來,任由大哥安排的我,更像是隻身給哥哥賣到埃及的約瑟。 上星期我到你家,說要跟我的魚道別。我趁你回房間,把我對你的愛都告訴了我的熱帶魚。至少,在你家中的牠們,知道我的心意,同時,亦不會把我的秘密轉告你。 深 1999年9月23日

沾濕了的信(一)

「阿澄,你知道阿深那裡去了嗎?」吃完晚飯,八時許收到媽的電話,劈頭一句便這樣問。 「甚麼?你找不到他嗎?」 「這個星期打電話給他都找不到,下午我到他家看,才發覺樓下的信箱塞滿了信件,有十天沒有收過信了。之前他出差時都會告訴我,著我上去餵他的熱帶魚嘛。我開門進屋之後,竟然發覺他的魚缸是空的。我打電話到他公司問,原來他兩星期前被裁員了。他有沒有跟你說過甚麼?我很擔心啊!」這個弟弟,從澳洲畢業回來後總是行蹤飄忽,不過,無聲無息就失蹤,還是第一次。 「也許是被裁了,自己出去旅行散散心吧?這陣子 Amy 接近臨盆,我也有近兩個月沒見過他了。上月底 BB 出生,我在電話中留言告訴他,因為在醫院沒開電話,他有沒有回我也沒有怎麼留意。這樣吧,你這麼擔心的話,把鑰匙給我,我到他家找找看有沒有甚麼線索,可以知道他去了那裡吧。」 我掛斷了電話,Amy 問我甚麼事,她聽說後嘆了一口氣說:「當年中學時他雖然算是內向,但也沒有這幾年般這樣令人擔心。我猜一定是留學時受過甚麼打擊。之前我也問過他,他怎樣也不肯講。」 「剛才也是嘗試安慰媽而已,這樣就不見了人,我也很擔心呢。尤其是媽說他的熱帶魚都不見了。」 「甚麼?那些魚是他的命根呀。這麼說來,似乎很有問題啊,你快去看看吧!」 「BB 你一個人看著沒問題吧?要不要叫媽或外母來幫你。」 「BB 都吃飽睡著了,我一個人可以啦,你放心去吧。」

窗花

你說:「窗花不好看,我好想將它拆掉。」 我問你,你是想完全不要窗花,還是要換另一種窗花呢? 「還不知道呀。」 那維持現狀不是很好嗎?至少到你決定了拆掉之後要做甚麼,才動手嘛。 「當你開始不喜歡一種東西的時候,你巴不得除之後快。你沒裝窗花,不會明白我的感受的了。」 不明白?也許我真的不明白,不過我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有窗花,還嫌這嫌那,我的窗口空空如也,在這條越來越多人,甚至差不多所有認識的鄰舍都裝了窗花的村莊,越來越感到不足呀。 「我裝了之後,才發覺那種被困的感覺不好受呀。尤其,窗外的風景都給這個刻板不變的款式 overlay 著。」 當初這個款式不是你自己選的嗎?不是你覺得很喜歡才選的嗎? 「是呀,不過我不像對面的劉亞爽這麼幸運,裝了七年也還每天笑瞇瞇地隔著那老窗花看世界。」 他覺得百看不厭就行了吧。也許,就是你當初選時不夠細心吧? 「哎呀,在洪師奶的店裡看到這個款式,一時衝動就裝了嘛,這事情,哪有空細心考慮?你慢慢考慮,給別人買了不就錯過了麼?」 錯過了,不是比裝了才後悔更好嗎? 「當然不是啦!裝了不滿意還可以拆掉,不算是甚麼後悔;但錯過了,便永永遠遠失去機會,這才叫做後悔呀。」 哦。 我繼續推著剪草機,在前院來回移動,結束了跟鄰居隔著籬笆,關於窗花的說話。

光年,其實是一種距離

其實,我也有嘗試過,但,一直也辦不到。 周遭的親人朋友也在勸我,你是我的 best option 。但,如果將愛情化作一個附帶利害關係的理性選擇,似乎就再不是愛情了。我相信,你也絕對不會願意我因為這個原因而選擇你。 你記得嗎?兩年前那一晚在海邊,我跟你說,我跟她就像永恆地相隔一光年似的。 你疑惑地問我,就像《觸不到的戀人》一樣嗎? 不是不是,光年不是時間的單位,而是距離的單位。 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總是想從我的口中知道多一點關於她的事情。「是有夫之婦嗎?」「知名人士?」「明星?」

確認

一直在等你確認我是朋友。 在 Facebook 看了又看,究竟那張全身照片上,兩毫米平方的臉孔究竟是不是你。 臉形有八分像,但只有不足100點的圖片實在難以辨認出你的臉孔。 名是你的名字,姓亦是你的姓。只可惜這個組合有超過250人,只在你居住的城市就有93個,其中一半臉孔明顯不是你,其餘的,我逐一查看,有沒有誰跟我有共同朋友。每一個都令我失望。直到我按這一個 profile,發現戶口的主人也認識C君。C君?我完全沒有印象你會認識C君,尤其,C君是我們分手後,甚至你離開這個城市後才認識,只在大伙兒一起出來才會見到面,不算深交的朋友。 C君可以是你的甚麼人呢?同學?他好像比你年輕好幾年。工作上的朋友?你們的行業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 可惜,Facebook 並不會將朋友之間的認識途徑和關係公開顯示出來。 我,就只好硬著頭皮寄出確認請求。 不知道這玩意是否有一個選項可以用來容已分手的戀人,而願意與前度保持聯絡,願意將現時的生活點滴向前度播放的人,究竟有沒有30%呢?而你,又是否屬於這種人呢?

溫暖

記得,收過你寄來的暖水杯。 那個時候,我長駐地盤,清晨六時冒著寒風與微弱的光線上班的日子,在沒有熱水機的偏遠地盤,用熱水瓶一瓶一瓶地加熱,放進你送的暖水杯,喝的雖然是清茶,也彷彿加了糖。 記得,收過你寄來的羊毛手套。 你知道我要穿著工作,寫東西,畫東西。你用了更久的時間,編了一對可以伸出指頭的。在趕工的漫漫長夜,我的手心,就像感應到你千里之外,處於炎夏地區的手心,一樣溫暖。 記得,收過你的信。 讀著你寫的字體,總是愛不釋手。我將信放到床頭,臨睡前總是在被窩裡讀,將信都保暖了。 記得,吃過你煮的湯圓。 你從宿舍冒著寒風把湯圓送過來我的房間,十分鐘的行程,湯圓都涼了,但咬破以後,裡面的紅豆餡,還是熱的。 這些久遠、朦朧的片段,雖然,人,事,物都不再,但在呼呼的寒風中想起,還是感覺到一陣溫暖。

予定席

沒想到我們第一次一起旅行就弄得如斯田地。 我看著身旁空空的座位,不忍它如斯空蕩,就把放在地上,有你一半重的背囊放到上面。我這個動作惹來一些乘客不太友善的目光,我只好假裝想在背囊拿東西,左找找,右找找,拿出了 ipod 來聽,然後,若無其事地把背囊放回地上。 Ipod 傳來「夕陽無限好~天色已黃昏~本想去憑愛~去換最燦爛一生~想不到長吻~帶來更永恆傷感……」我看著外面的陽光逐漸變暗。沒有漂亮的日落,陰天的黃昏,就只是一步一步地暗下去。有人會為這樣地失去光輝而嘆息,但有一個消逝的過程,總好過像停電一般,啪的一聲也沒有就漆黑一片。不記得甚麼電視節目說過,月球上的黃昏,就是啪的一聲暗下來的。我是地球人,當然不知道有這回事。同樣,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一段戀情,可以像我跟你一樣,頃刻就不見了。不是你負我,或我負你,而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大家對對方的迷戀就不再存在。我努力地去想,那一刻之前,有沒有甚麼線索可以讓你或讓我預見到這個結局。我把我們的交往經過像回捲錄影帶般在腦海中重播,一起規劃行程的時刻,你生日的週末,言歸於好的愛心早餐,吵架的下雨天,親暱的晚上,示愛的那個黃昏,互相猜度的日子,初見那天的宴會……沒有,沒有,一點伏線,一點預兆也沒有。 旅程的第一晚,我們到了鐵塔看夜景。站在最高點,看著百萬人就在自己的腳底下經過,各有各的生活。幾百公尺之上,大都會的煩囂變成了緩緩地流動的光點。這樣的風景,其實跟在野外禪修看天空中的雲朵飛過,分別其實也不大。人總是夜郎自大,偏偏愛將自己的物種跟大自然來相提並論,相互比較。人,不就是大自然的一部份麼?看人潮的流動,不就是跟看河水的流動一樣嗎?在無窮無盡的大自然底下,人只是一個無助的個體。就算人自己的思想感情,也不是完全可以自主的。很多動物的求偶憑著氣味,至少對象是否適合很快便知道;人的愛情,卻比甚麼動物都模糊,都複雜。之前一天,我才覺得一同來到陌生的國度會將我們的關係加深一層;這一刻,我卻忽然覺得,身邊最想在一起的,竟然不是你。我好像做了甚麼虧心事般望向你,我們眼神接觸的那一剎那,我彷彿看到一面鏡子。我突然發覺,你所想的,竟然跟我在想的完全一致。 我們沒有說太多,就好像在這個城市的最高點,忽然開竅似的明白到,大家都不是對方需要的一位。 牽扯了幾天,大家都沒有說太多,我們就在預定到下一站的那個下午,拘謹地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