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喝了酒，有點酥軟地躺在沙發上，她倒在我的身旁，壓著我的右手，我的左手搭在她的腰間，我們都靜止不動，在聽對方的呼吸聲。

這是我們第一年一起過的平安夜。

我睡房內忘記了關掉的收音機傳來喧鬧的電台節目，主持哇喇哇喇地宣讀著傳真或郵寄過去的點唱紙，畢竟，那是尚未有短訊點唱的年代。「Nancy 點俾兩個女，兩歲嘅翠兒同四歲半嘅蔚兒聽；阿魚呢就點俾女朋友阿雲聽；達明點俾今晚喺佢屋企開大食會嘅所有老死聽，尤其是啱啱回流返香港嘅瑪莉、偉業、永達、大傑、秀麗同埋樂敏聽；而阿雪呢就想點俾最最最愛嘅老公 Stanley 聽，仲畫咗十幾個心添，佢想聽張學友嘅新歌『Merry Christmas I Love You』，就播俾你地聽啦，阿老公，收到啲心未？各位仲想點唱，就快啲打嚟 1831994 『平安夜想點就點』啦，仲有兩個鐘頭節目……」。

「整個晚上都在點唱，究竟有沒有別的節目呢？」她懶懶的，帶點不滿地說。

「點唱也不錯嘛，甜蜜溫馨，大家都開心嘛。」

「平安夜，最應該關懷的就是孤獨、傷感的人啊。已經要一個人過了，還要聽充塞著甜甜蜜蜜的節目，真是一種折磨呀。如果他們設一個平安夜孤單點唱，就可以網羅這些聽眾了。」

「你真的會替人著想啊。」

「不是的，我知道，因為我去年在溫哥華就是自己一個人過。我還傻乎乎地去租了以為是甜蜜愛情片的 Sleepless in Seattle 來看，看到 Tom Hanks 孤單點唱的情節，共鳴得令我哭得死去活來。這些電台節目總是甚麼節日都硬銷喜氣洋洋的，從來沒有去關心一下佳節當前但仍然要孤單地渡過的那些人。」

歌曲播完，DJ 又說話了：「而家接聽聽眾嘅電話，收音機旁邊有阿ling，，喂？」「哈哈哈哈，係我呀？嘻嘻，嘻嘻……」「阿ling你唔好淨係笑先，背景好嘈，好多人呀？」「成班fan嚟咗，十幾個呀……」「你想聽乜嘢歌呀？」「『那有一天不想你』啦，特別點俾阿 Joe 聽。」「咁多人一齊，淨係點俾一個人聽？」「嘻嘻，嘻嘻……係呀……」一陣喧譁調笑，大概是阿ling身邊的朋友起哄，好像是阿ling和阿Joe借點唱公開關係似的……

「你猜，如果有平安夜孤單點唱，被點唱的冠軍歌，應該是那一首呢？」她忽然問我。

「唔，讓我想想，『零時十分』？」

「這是孤單過生日的歌呀，完全不對日子啦！」

「李克勤『寂寞夜晚』？寂寞夜晚，如常平淡，望著天花板，告別那份浪漫……」我邊哼著。

「好像沒有提到聖誕喲。」

「那麼，你說到 Sleepless in Seattle ，湯寶如的『緣份的天空』又如何？」

「如果不是聯想到電影，根本歌詞裡面也不關聖誕的事呢。」

「那麼那首甚麼 Hello Merry Christmas woo woo woo 呢？誰唱的呢？好幾年，都不記得了。」

「是黃凱芹呀，好怕聽那幾句 woo woo woo 呢。旋律都不知是喜是悲呢！」

「想不出來了，你說吧？」

「夜還未深　愛還未可　難過亦要經過　已是離別　我很清楚　未眠如我　不止一個　誰沒有痴過夢過……去年一個人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好冷，這首歌剛剛推出，一邊聽，眼淚就一滴滴地流下來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嘗試想像她流淚的樣子。好美。但，她含著笑的樣子，更美。

我將臉貼到她的耳邊，在吻她之前，輕聲地說：「以後有我，就不用聽這些歌了……」

相隔十二年，中間有和她或是別的她甜蜜渡過的平安夜，也有孤獨渡過的，但，每一年，我都會想起這個片段，也會一再哼起這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