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

第一次吃你煮的東西,就是紅豆沙。 你其實是煮給他吃的,不過身為他宿舍的室友,我也有幸得以一嚐,難得的是那紅豆沙沒有我從來都不喜歡的陳皮味道。你們的舉動就如甜湯一般甜蜜,忽然,他在你耳邊問,是不是忘記了放陳皮。你望著他溫柔地答,平時你媽媽做的都沒放,說如果他喜歡的話下次就放吧。 那次以後,雖然你常常拿紅豆沙來我們房間,但都是有陳皮味的。 我總是覺得你喜歡吃的紅豆沙,根本不是你為他煮的這一種。你們吃完總是出去校園某處,我都會一個人把燈關掉,躺在床上在漆黑之中用耳機聽歌。有一次我聽著剛剛買的王菲CD,聽到她唱「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時,我暗暗希望有一天可以再次嚐到最初那種紅豆沙的滋味。 轉眼一個學年,大家的畢業試在即,你向來很重視成績,考試臨近都會跟他減少見面各自苦讀。但那一陣子他總是夜歸,我裝作隨口問他為甚麼你畢業試竟然不緊張,他支吾以對,我於是更懷疑了,某一個星期日中午尾隨著他去看,原來他真的背著你跟一個校外女子交往。 我決定要立即告訴你,於是打電話約你在飯堂見面。我趕回校園,踏進飯堂時,見到你已經坐在看見泳池的窗邊,叫了一杯紅豆冰慢慢地啜著。我一步一步地走近你,有好多次想回頭離去,但看見你蒙在鼓裡樣子,實在不忍心你繼續被騙下去。 我把我所見的向你說了。你沉默不語,只把杯中的匙羹一下一下地插進碎冰之中,越來越用力,最後甚至將裡面的紅豆壓碎。我忽然看見一滴水珠落在杯中,才將視線移向上,原來,你的淚珠已經一滴一滴沿著面頰滾下。你把臉轉向泳池,避開跟我眼神接觸。你忽然站起來,淚流滿面地告訴我,你會去找他談。我站起來想和你一起走,你搖搖頭,表示不用。我回心一想,你要跟他談,我實在也不應該在場,於是點了點頭,目送了你離去。 那一晚他沒有回宿舍,第二天還趁我出去後把房裡面他的東西都拿走了。大概是表示跟我絕交吧?不過其實我們也就快畢業了,他只是比原定早一點搬走罷了。兩天之後,我們最後一科考試,我遠遠見到了他,他給了我一個怒目而視的眼神,然後就轉身走得更遠。我站在原地極目四望,也發現不到你的蹤影。你竟然被傷害到連畢業考試也沒有出席。整場考試我都心不在焉,很自責自己一時衝動,沒有考慮對你考試的影響就急不及待將真相告訴你。 考試結束,我急步出去嘗試打電話給你,手機、宿舍甚至老家都找你不著。手機說號碼停用,宿舍說你已經搬回家,老家你姐姐一聽見是我,就說你不想跟任何同學說話。我不禁問自己,我究竟跟你是甚麼關係?只是幾百個同學之一嗎?我們,又算不算朋友呢?也許,答案是否定的,你是他的女友,我是他的室友,我們才會連在一起。那一刻,當你不再是他的女友,我也不再是他的室友時,我們的聯繫就戛然而止。 輾轉我聽到你因為沒有參加畢業試,那一個主科需要重修。但是,下一年我探問留在校園升讀碩士的舊同學有否見到你時,大家都說沒有。你過得如何,最後是否畢業了?十年來,一直是一個謎。但因為記憶日漸模糊,記起你的次數越來越少,自責也不復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了。 那一天我路過一間糕點店,見到裡面人山人海,忽然想起那一定是不少人看了某電影吃缽仔糕的情節,勾起了童年回憶,便都來買了。我也記不起有多久沒有吃過了,於是也就推門進去。竟然,迎面見到第一個轉身,拿著竹簽串著缽仔糕吃的人就是你。 你喊了我的名字。我反而有點尷尬,不知道說甚麼好。還是你掏出了名片,說你在某志願團體工作。我見到你名字下面的小字,知道最後你都畢了業,不禁鬆一口氣。我小聲問你甚麼時候畢業。你說那次之後,根本不能夠面對他,於是出走國外,到了好多地方散心,旅途中在非洲參加了這團體做的醫療工作,覺得以前只顧著加入甚麼大行,做甚麼合伙人的志願實在太過現實和向錢看,差不多兩年後,才回來補修了那一科,拿到學位就加入了他們的香港分部工作。我望著你發亮的眼神,知道你一定是找到了你喜歡做的工作。我也拿出了名片,對你說,我可就是按著你口中的「現實」步伐前進呢。你接過後,瞥見了手錶顯示的時間,突然說約了人開會差不多遲到了,還把紙袋中未吃的一個缽仔糕給了我。 我再一次目送你離去,我揚起聲叫你保持聯絡,你回了頭,說了一句好,就繼續趕路了。我拿起竹簽,看著缽仔糕上面的紅豆,實在驚訝為甚麼我跟你之間的記憶都跟紅豆起著某些關聯。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開啟電腦,竟然就收到你的電郵,問我下星期六晚是否有空。 這個星期六晚,我終於再次嚐到你給我吃的紅豆沙。可是,十年前躺在床上空想的我,完全預料不到,品嘗的時候,週圍的場景會是你的婚宴。原來你丈夫就是你當年在非洲認識,當志願工作的醫生,而婚宴最後的這一道「百年好合」更是混入了你們從非洲帶回來的紅豆。我喝著沒有陳皮味的甜湯,心裡想,大概是你故意吩咐廚房不用陳皮的罷? 這陣子聽見方大同重唱的《紅豆》,跟王菲的版本,就像十年前後的兩碗沒有陳皮的紅豆沙,材料大致相同,感覺,卻是南轅北轍的兩回事。

不要妥協了才詛咒

90年,我用這一句去勸別人,如果要妥協,就甘心接受,不要選擇了妥協,仍然一邊還咒罵。 20年後,忽然發覺,這一句,都好有用。

你不是一個藝術家,只是一個店東而已

看畢《香奈兒的情人》,電影水準只屬普通,Coco Chanel 與 Igor Stravinsky 之間的偷情看不出有戀愛火花,只有野獸般的慾望。 因為沒有感情,所以對罵的時候可以極盡傷害對方之能事。 Coco 說:I‘m as much an artist, Igor, and more successful。 音樂家 Igor 自身雖然潦倒得要全家寄居 Coco 籬下,內心卻一直都看不起 Coco 的職業,竟然可以回應一句: You are not an artist, you are just a shopkeeper. 真是侮辱到她最基本的存在價值了。 好多人說,藝術家就是有看不起人的脾氣吧。 最近對此也領教不少,見到一些一直尊敬,甚至崇拜的人對自己的輕視,實在是造夢也想不到的,也曾經感到十分憤怒。這憤怒大概源自見到一干人等成功背後,對待別人的時候,竟然可以這樣醜陋。 這陣子好努力地改善情緒,嘗試將一些不快事情思前想後。 究竟看不起人是不是真的這麼醜陋? 我自己有沒有也試過看不起人呢? 原來,都有的。甚至,是常有發生的事情。 從來都自持有點小聰明,對一些不太 “bright” 的人總是不太看重,而當這些人又不夠努力時,我可以露出很難看的臉色。 記得讀書時代有些 group work ,誰跟自己同組是老師分的,合作期間有磨擦,不太順利。後來,傳聞有人在我背後說,跟我合作好有壓力,總是怕說錯甚麼話遭我白眼。 我其實並沒有立壞心腸,故意讓他們難受,只是,這是自己性格的一種自然流露。 想到這裡,也許我應該原諒那些看輕自己的人。也許,他們就跟我一樣,只是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真性情而已。 也許,我這想法是歪理,但,只要能夠讓我的情緒好一點,也就可以了。

我的 Yesterday

好些日子沒有貼彈琴的影片了,這陣子老師教我 Beatles 的 Yesterday,其實都還未練得熟,不過也試彈一次讓大家聽聽吧。大家可以聽到我彈得不好,尤其 Chorus 更爛,最後一段更有彈錯的地方,完全是獻醜了。 記得老師第一次示範彈的時候,自己竟然也跟著唱出歌詞,那幾天其實心情欠佳(就是跟大家說好倦的那幾天),頭幾句歌詞已經 touch 得好「應」,登時鼻酸眼濕。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EQ

這星期突然間有點領悟。 時常一起 Plurk 的朋友偶然談到 EQ 的話題,我忽然答了一句,發覺自己 EQ 其實都好低,甚至越活越低。 其實都不知為甚麼得出這樣的結論,我特意檢視一下自己幾十年來的成長,發覺這十來年,自己的怒火多了,情緒極端的次數也多了。前晚跟一位老朋友吃晚飯,提及自覺 EQ 低,他給了我一個難以信的眼神,說他自己的 EQ 就是低,發起脾氣來好嚇人;他從來都沒見過我發火,EQ 怎麼會低呢? 我對他說,情緒起落不一定表露出來的,他滿腔怒火會爆發出來,但我卻總是埋藏於心。旁人可能只見我面色一沉,但我內心的怒火可能已經燒到自己好痛苦的地步了,加上我沒有爆發出來,怒火會在心裡面燃燒好一段時間,久久不能平伏的。 我突然間想到,這一年多以來的不快樂,會不會是源自自己堆積得太多憤怒的情緒,在內心不斷翻滾呢? 為甚麼我的小時候,理應反叛的少年時期,甚至功課壓力極大的大學時代都能夠將自己的情緒好好控制,反而,人越大,管理情緒的能力竟然越來越差呢? 昨天,我坐在一個寧靜的教堂裡面,忽然想到,這十多年來,我的性格似乎是被身邊的人影響了。 我小時候由外婆帶,我的性格一直都像她一樣比較樂觀,我父親也是比較平和,沒有甚麼脾氣的人。而我的母親,卻性格火爆,看見不合意的事就會發火,情緒的波幅比較大。我一直到二十多歲,都覺得自己不像衝動火爆的白羊座,但是自從外婆和父親相繼去世,家裡剩下我跟母親,年月間,我不但不能影響她令她情緒平和一點,反而,對於不如意事的反應,竟然變得越來越像她了。有段日子,我甚至以為我白羊座的真性格終於出來了。 在工作場所,過去十年的工作夥伴其實是我的前輩,他也是很有火的人,認為不對就會火爆地據理力爭,這種態度有時在工作上,能夠達致有利的結果。耳濡目染之下,遇到工作上的阻礙,我越來越常以憤怒來反應。 但是,我始終是比較內斂的人,發火的程度絕對比不上母親和工作夥伴。他們發泄出來以後,情緒就好了。但是因為我少爆發,怒火昇起後,總是難以完全熄滅,變成了一種像是「慢火煎熬」的後遺症。當不快事好像過去一年多這樣接踵而來的時候,我的怒火就越積越多,令情緒走進了低谷。 也許,要從泥沼中走出來,就是要令自己的 EQ 提昇,讓自己好好控制情緒,做回十多年前的自己,可以對逆境一笑置之,理性地決定下一步要怎麼走,而不讓憤怒控制自己的思想。 這兩天看了一些提昇 EQ 的辦法,例如以下列出的十五點,將自己近來遇到的麻煩事代入去,從新思考,似乎真的可以幫助我減低心裡面的憤怒。 1. 找出扭曲真相的想法:例如:將對別人思想的猜測當成真實,或者非黑即白,非友即敵之類。 2. 當有負面情緒時,問自己能否想出一個正面的想法來代替。 3. 分析憤怒或不快對事情有好處,還是有壞處。 4. 查證負面想法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5. 問問其他人是否有相同的負面想法。 6. 測試負面想法的真實性。 7. 嘗試好像開解一個抑鬱的好友般開解自己。 8. 在做一些有滿足感的事情之前,先預測一下滿足感有幾多分,完成後再作對比,看看自己的預測能力如何。 9. 不快時問自己,為甚麼事情會令自己不快。 10. 不要認定事情非黑即白,嘗試在黑(0分)到白(10分)之間給一個分數。 11. 在認定自己「失敗」或「比不上人」之前,搞清楚對於自己,這些詞語的定義是甚麼。 12. 將注意力集中在真實情況,避免粗疏地下判斷。 13. 少用太感情氾濫的語言。 14. 將失敗或錯誤的責任扛起前,看看事情是否有其他原因,別人是否也有責任。…

土星回歸

復活節假有點憂鬱,都沒有安排甚麼節目,甚至有人邀約,也找了藉口推辭。為了打發時間,於是把剛剛三歲的車子清潔一番。 就在座椅下面,給我找到了兩件久違了的東西。 其一是之前用了多年,以為不見了的三合一鋼筆,給夾在座椅下面的隙縫中。其二是插在椅後面的一張話劇 Saturn’s Return 宣傳明信片。 鋼筆是多年前最初用Palm PDA 的時候從美國郵購來的,是原子筆、鉛芯筆、Stylus 三合一的款式,扭一扭就可以轉換。最初買了一支,覺得好用,便又再買多了兩支。多年下來,最初買的不知在何處遺失了,另一支則在地盤從高處墮下,斷成兩截。最後這一支也用了好些日子,去年的甚麼時間以為不見了,今天竟然給我重新找了出來,不過,其實自從用 iPhone 以來,因為屏幕用體熱感應,Stylus 根本都不管用了,不過,這一款筆從28/29歲開始,就伴我走過了這麼多年,能夠與它重逢,實在是這個假期的一大亮點。 那齣話劇以 Saturn’s Return 為名,近兩年前在 Sydney Theatre 演出。Saturn’s Return 是占星術語,指土星回歸到人出生時的星座。土星運行緩慢,走遍十二星座要花上29年半。所以,人的一生會有兩至三次土星回歸,在29/30歲、58/59歲,和如果長命的話87/88歲。他們認為土星回歸會為人帶來逆境、變動和壓力,這些困擾會迫使人思索人生的意義和方向。 很少人會認為「土星回歸」是一段美好的時期,因為在這時我們須要面對自己的真正需要和渴望,尋找自己在這世界上渴望扮演的角色。雖然有時會感到孤獨作戰,但這是我們每個人必須經歷的。我們需要為未來的歲月打好基礎。第一次土星回歸正標誌著年輕的歲月結束,已進入成年時期,另一個新開始。土星回歸期間,我們需要捨舊取新,雖然有時候改變是不容易接受的事。同時我們還要面對有關時間、責任和權力的問題,我們會比以往更加意識到自己的歲月流逝,會積極追尋人生目標,或開始努力完成這個目標,因為已感到時間有限,不能再浪費時間,還會對自己或別人的責任更加清晰。 ——節錄自星舍季刊 話劇劇情以一對29歲的情侶 Matt 和 Zara 在他們行將三十的日子遇到的逆境與疑惑為主線,帶出30歲這個關口對兩性關係、人生責任的影響。 2008年看這齣劇的時候,我本來買了兩張票,最後卻只得我自己看。那一個冬夜下著傾盤大雨,我又好像有點感冒發作,卻竟然冒著雨,抵著忽冷忽熱的感覺,彷如懲罰自己般死撐著去看。這樣的狀態之下,其實演出好不好看,我其實也不是太感受得到。只是坐在觀眾席的我,不斷地想著自己如何度過土星回歸的年頭呢?那兩年父親去世,自己又決定了辭工重返校園,完成課程後,又好清晰地作出延續至今的工作安排。總的來說,人生是有變動,但情緒上卻不太覺得困擾。我一邊看,一邊慶幸自己的土星回歸,不是他們說得如此難捱。 不經不覺,那一晚至今就過了近兩年。 今天看到這張明信片,忽然發覺,過去一年多所經歷的,反而更像是我遲來的土星回歸。

比起CD版,其實更喜歡電影裡面的這個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