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

到京都拍攝紅葉其實是今次旅程的主要目的。不過因為腳傷,要穿梭寺廟之間來回拍攝根本不可能。不過,最後還是去了最重點的幾個地方,包括市郊的嵯峨野、嵐山,市內的銀閣寺、哲學小路等等。 今年的紅葉季節似乎遲了一些,好多地方至十一月底似乎還未算紅得最燦爛,紅之中還是夾雜了綠色,不過,等到最燦爛的一刻後,很快就會枯落,所以,還是早一點點來看好。 到了嵯峨野一帶,當然要去參觀常常用作旅遊宣傳的竹林。這條竹林小路位於化野念佛寺裡面,兩旁都是參天茂密的竹林。紅葉易落,竹林常綠,這一天可以兩種美景都欣賞得到,忍著痛拐上來也是值得的。為了盡量讓痛腳休息,我在點與點之間都搭的士,保存 quota 到要去的地方才使用。不過的士雖然貴,但是今次因為腳傷,去的景點都是為了拍照和看建築,shopping 的地方完全沒有去過,計算起來,其實反而節省了金錢呢。 如果沒有傷到腳,大概可以拍攝到更多照片,而且取景角度可以更為刁鑽。不過,拍攝到以下這樣的影像,也不該再奢求甚麼了。

斷層

重遊淡路島,當然要再次《朝聖》和再踏《舞台》。不過今次想寫的卻是位於島的另一邊岸北淡震災紀念公園裡面的野島斷層保存館。上次遊淡路是正值四川大地震之後,因為看到電視播出的慘況,覺得要參觀這裡太過沉重,所以故意掠過沒到此館。 這間紀念館正正建築於1995年關西地震後產生的斷層之上。大家可以見到原本相連的地面完全裂開,一邊與另一邊之間,上下和左右各自移動了超過一米。而看到那次地震的威力,令到日本這個視地震為常事的國家都錄得六千多名國民死亡,有天橋斷開,列車出軌。 館裡面亦保留了一所位於斷層之上的房屋,建築顯然已經傾斜,但可幸仍然沒有倒塌。裡面的廚房還故意佈置成當年地震之後,櫥櫃倒下,物件摔壞的情景。 再參觀下去,還有一個可供遊人感受一下模擬地震的客廳。我選擇了坐在沙發上,因為絕對不想再弄傷腳了。那短短幾十秒的搖晃,比自己想像中更厲害,也許比較像坐過山車的感覺吧。 以日本的國力和應對地震的經驗,當然比起其他地震的災區能夠更有效地救災。但,願意將慘況作為紀念館這樣展現於人前,並找出真正傷亡的原因,希望未來若果再次發生地震時,傷亡可以減少到最低。但是如果不做檢討,就算得到捐助來重建,新建築的質量和防震能力沒有改善的話,那反而會害了將來的居民。

自畫

在大阪國立國際美術館,有幸參觀到剛剛開幕第二天,來自意大利 Florence Uffizi Gallery 的古今自畫像展覽。 落成六年的國立國際美術館位於大阪北區中之島。設計者 Cecar Pelli 是阿根廷裔美國建築師,設計過很多摩天大樓,其中亞洲人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吉隆坡的雙子塔了。但是年過八十的他,在設計這所藝術館時,卻將大部份展館埋進地底。伸出地面的部份,就只有入口一層,玻璃外面用了鍍鈦鋼管包圍著,有人覺得這些鋼管勾成展翅蝴蝶形狀,亦有說這是風中蘆葦的樣子。也許,這就是大阪打造中之島這個藝術文化中心時的期許吧? 看完展覽,心裡在想,畫家畫其他人的像,流露出來都是畫家對主題人物性格和感情的理解。但是作為最了解自己的人,自畫像的作者又會不會願意將最真實的自己呈現人前呢?自畫像的弔詭之處,就是很可能經過自我美化或醜化,投射出畫家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形象,而完成的作品,又會是甚麼樣的影像,跟現實,又會不會有很大出入呢? 這次的展品,從五六百年前文藝復興時代到2010年最新的作品都有,尤其年代久遠的畫家,我們只可以從作品中看到他們的性格和感情。這麼說來,作品就投射了畫家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形象,代替了他們本人的真實形象而流傳後世。 想到這裡,我記起很久以前讀過 Oscar Wilde 的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故事中主角將靈魂賣給魔鬼,來換取畫像代替自己老去,而自己就可以凝住年輕的容貌,不會老去。 也許說,畫自畫像可以說是這出賣靈魂行徑的相反。既然自知會老會死是無可避免的事,不如試圖將自己最希望日後別人見到的一面畫出來,留傳下去吧。 這次展覽比較久遠的畫家都比較寫實,近代的就開始將很多的現代藝術元素加進去。例如 Chagall 的作品就是在五六十歲時將自己的童年的夢境畫出來,而裡面的自畫像部分,就更與作畫時的容貌相去甚遠。據說,Chagall 在 1976 年,親身將這一幅自畫像送到 Uffizi ,讓它可以置身於其他畫家的自畫像中間。 二十世紀的作品中,只有很少量的攝影作品。可能攝影要用真實的自己粉墨登場,就算化妝易容,也不可能如寫畫那樣天馬行空吧。 不過踏入二十一世紀,隨著數碼影像和虛擬影像分野逐漸縮小,也許數十年後的類似展覽,我們會見到更多經過處理的數碼自拍像吧。 說到自拍,一個人遊有時最不便之處就是拍一些到此一遊類的照片。請路人代勞通常都拍不到自己想要的角度,要不就用自動掣,但就要將三角架整天背著,又實在有點自討苦吃。 其實,我到過何處,欣賞過甚麼風景,感受過怎樣的氛圍,記在心中,記在自己沒入鏡頭的照片中就可,根本不需要向誰證明自己曾經到此一遊吧。

轉移

清晨時份,夢見自己在鋼琴教師的教室中。老師見到我,有點疑惑:「I thought you are going to Japan and not coming for lesson this week。」然後我十分嚴肅,十分理所當然地答她:「Yes, I am just teleporting from Kyoto。」 原來我擁有瞬間轉移這種超能力! 也許經歷一整天跟輪椅搏鬥,發覺到原來自己用輪椅行走,比起之前幫母親推輪椅費力十倍。尤其是一些暗斜的路和鋪滿地毯的走廊,要花更多氣力。工作上常常要設計輪椅用的通道,但是一直都是以符合法例的態度去做,即是一開始就以法例容許的最斜度來設計,而不是以輪椅用者的角度,設計來方便他們的行動。以後,我希望可以做得更好。 一天下來,手臂十分痠痛,整個人像氣力用盡似的。也許,此時此刻,我真的十分希望可以擁有這種超能力。 又或者,發這個夢的原因是潛意識中記得幾年前寫過的文章《Jumper.旅行的藝術》。在旅途中重溫一下當時的想法,實在饒有趣味。 今天,腳似乎好了一點,撐著拐杖可以步行。所以便決定乘搭新幹線前往大阪。下了新幹線,第一站就是去大阪城公園……拜訪公廁。 建築師遠藤秀平在大阪市內設計了多所特別的公廁。每一個都有完全不同形狀和風格。這一個,就是在大阪城公園西南角的公廁+小食╱咖啡店。 這件作品有點妹島和世的味道,就如中國的土樓一般呈環形,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天井。這座建築一半是公廁,另一半則是食店。公廁用白色牆,食店則以全玻璃作牆,正對著大阪城的護城河。而兩種牆身都不是受力牆,經過生銹處理的鐵皮屋頂由多組由三根傾斜鐵管組成的柱群承托。在食店的外圍,更裝有用作抵擋陽光直射的可移動窗花。窗花本身沿著牆身彎曲,而花紋更貫徹了圓形的主題,完全由大小不一的圓形組成。 看看日本的政府對公共建築的要求,願意讓建築師用公帑實踐他們的設計理念,就可以看出他們很重視都市環境的美學建設,而且不是單純地興建設施的數目為目標。 回看澳洲的各級政府對建築師的態度,審批私人建築時已經是諸多阻撓,公共建築有時會公開徵求,但到頭來跟勝出的建築師總是不歡而散,坎培拉如是,雪梨歌劇院如是,近年的東達令港競圖比賽更是令人搖頭嘆息。 唉,從事跟地域相連的職業,總是很難轉移到別的地方工作。如果我懂得瞬間轉移,可以隨時跳到能夠發揮理念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不過……也許要先惡補一下當地語言才是。

童心

這一天重遊了幾個上一次來也到過的地方,包括「美秀藝術館」和「陶板名畫庭」。這兩個建築物上一次已經在《桃源》和《薰陶》兩篇談過,而且都成為了本棧點擊次數最高的十大文章,超過40000人次閱讀過,所以不再寫了。 不過,因為腳傷,這一次卻坐著輪椅前往。 這才發覺,視線比平時低了幾十公分,看到的世界可以是如此不同。這個高度是自己當年九歲、十歲左右的視線,大概可以稱之為「童眼」吧。我忽然想起,九歲那一年的暑假,父母帶了我到台灣一遊,記得在故宮博物院看到各種珍寶,深深地感到震撼,也勾起了對中國文化和歷史的興趣。我記得見到展品寫著甚麼朝代,便不斷問爸爸朝代的先後次序,歷史故事之類。小時候,對甚麼都想知道,都想了解,都充滿好奇,充滿童心。 但隨著年紀漸長,童眼越長越高,童心,也逐漸消失。看世界的眼光越來越多預設的偏見、頑固的執著。先入為主認為不好的,就將其打落十八層地獄,不屑一顧。也許這些年來,這已經令自己錯失好多了。 這一天,在輪椅上,我重拾了久違了的童眼,看著「美秀藝術館」今期展出的日本中古陶器,彷彿也找到了童心。因為,這些陶器實在稱不上精美,形狀樸拙而不規則,圖案花紋等等都是最簡陋的,跟我們平時見慣日本陶器的細緻實在是一天一地。換了平時,也許我會 fast forward 式地打個轉就走了,但這天我卻竟然有興趣逐一細看,甚至連文字解說也一一細閱,細心地看出了不同產地的出品之間細微的分別,也知道了日本中古事情的歷史點滴。 重拾一點童心,放低一些預設的偏見,人生也許會有更多得著。

大吉

三十三間堂是有七百五十年歷史的古建築。全長約120米的大殿,共有三十三個以柱子分隔的空間,代表了觀音菩薩化身的三十三種色相。進入殿內,發覺裡面供奉的觀音像竟然是令人震驚的1001尊!傳說中,每位遊人可以在千尊之中找到與命中註定那一位相似的面容。莫說在外面的塵世,茫茫人海很難找到;就算在這裡縮窄至千中尋一,我也不知道哪個面容才是。 看著建築物的解說,才發覺今天看來素淡典雅的這座木建築,在建成的時候原來是色彩斑斕,金碧輝煌的。好多建築師都有一個盲點,就是總以為經典建築都是顯現著材料本身的原色,日本建築的木結構如是,希臘建築的雲石如是。但,如三十三間堂,以及希臘的巴特隆神殿,落成的時候都是髹上了群眾喜愛的各種顏色,花巧至極一點也不內斂。只是,經過歲月的洗禮,油漆褪色,逐漸才成為今天素雅的樣子。 在廟內抽到一支「大吉」的籤,我暗暗告訴自己,在倒楣透頂的2010年末,終於可以告別厄運了。 誰知下午以後越走路腳就越痛,因為京都古建築附近的都是石路,大概是不知在何處扭傷了。我忍著痛回到酒店,發覺痛楚加劇到行不到了,職員才替我召的士到醫院。言語不通之下,出盡法寶才能跟略懂英語的醫生溝通到。照了X光,醫生說骨沒事,休息幾天便會好了。最後我借了輪椅和枴杖回酒店。 明明是「大吉」呀,為甚麼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要借這個經驗告訴我,其實自己一個人在這樣的處境中,「都搞得掂」呢?黃昏時份,自己推著輪椅在京都的商場走動,過去幾天的經驗告訴我,外面的街道並不太過適合輪椅行走,所以行商場比較安全。我忽然記起,母親最後三個月坐輪椅的經歷,記起推著她到她喜歡的店舖閒逛,也想到,當中的某一天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站起來逛公司了,她感受到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所以,扭傷坐坐輪椅,試一下視線下降了一兩尺的景觀,三幾天就可以活動自如,當然就是「大吉」了。 所以,我還保持著微笑。

何必

京都現代美術館有一個有趣的名字:「何必館」。 聽說名字的意思是,凡事都不是必然,有懷疑,才有藝術上的創新。昨天摸了門釘,今天再次造訪,終於給我欣賞到 Willy Ronis 的攝影展覽。 本館位於祇園四條通的煙花之地,週圍都是比較老舊的建築,只有這座建築物兼具現代和簡約的觀感。本館樓高五層,還有地庫,每一層的面積都甚小。其實,半小時左右都已經可以完成參觀了。但是,如果時間充裕的話,可以在五樓的一排座椅上,靜靜地坐下欣賞建築師梶川芳友在這麼細小的大廈中,巧妙地加進去的日式庭院。一棵樹種在方形的庭院,上有圓形的天窗採光,以現代的建築反映了傳統天圓地方的概念。 其實如果沒看到網站說明,我也會以為本館是十年前左右的設計。但原來它建於 1981 年,原來,這種建築風格真的能夠經過30年歲月的洗禮,依然歷久常新。 說回展品,Willy Ronis 是法國的知名攝影師,去年才以九十九歲的高齡逝世。這一次,算是他百年冥壽的紀念展吧。他擅長補捉法國人的生活點滴,今次的展品都是六十年代以前的黑白作品。黑白灰的光影描繪出人物的情感,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幾幅作品:Le retour de prisonnier (1945) 描寫二戰結束,被俘的軍人回國,見到親人時的一吻;Vincent (1945) 以他兒子作為主角,強烈的光與影對比出小孩子學習書寫自己名字時的專注。看著這張作品,我總是不能不想起自己父親小時候為我拍的照片。還有,就是宣傳海報用的這一幅 The Lover of Bastille (1957),展現了一對戀人在細語╱輕吻,完全無視眼前的巴黎美景。我告訴自己,反過來想,要真正地深度旅行,領略旅途上的風景,何必要將注意力放在旅伴上,也許一個人遊才是王道。

如意

第一天的行程,來到京都已經是下午時份了,安頓好住宿之後,便開始在悠閑的京都市內閒逛。 我先到達東本願寺,上次來的時候過其門而不入,一直都覺得有點可惜,尤其回去以後才知道到原來裡面有一座由高松伸設計的「參拜招待所新翼」,所以決定今次重遊京都,一定要進去一看。 門前迎來的是一整列的銀杏樹,深秋的時節已經將它們化成一片金黃,在此時此刻到處楓紅的京都,反而有點與眾不同。 高松伸的作品一向給我的印象都有點機械人的感覺,在千年古剎的氛圍中,設計這個參拜招待所,他又如何處理呢?原來就是將它埋進地底。這樣,古廟的外觀不會受到影響,而建築師也可以發揮當代的設計風格。新翼部份建於有八十年歷史的舊參拜招待所後面,舊廈是一所仿傳統建築風格的建築物,卻好像成為了新翼的屏風。 進去以後,有一條長廊帶領大家到後面的一個休息室,那裡有長椅可以讓人休息一下,而落地玻璃外面就是日式庭院,細心一看,發覺庭院中央地下有一個圓形天窗,外圍有一個大玻璃環。原來,建築師將覽廳和大禮堂等等都埋在地下了。走下採光充足的階梯,發覺禮堂是一個切除了上半的圓錐體,玻璃環就是沿著禮堂外圍的天窗,雖然禮堂關閉無法進入,但圓形的天窗,大概就是位於禮堂中央吧? 細部方面,依然見到高松伸那些機械人建築的影子,幸而他八十年代那些誇張的機械配件已經不復見了。但是作為宗教建築,我仍然覺得他的設計有點太過物質,禪意不夠。也許,週圍的古剎禪意已經滿瀉,招待所比較物質,也正好拉近與善信的距離吧? 之後,我看著預先將參觀路線上載好的 Google Map 行程,沿著七條通向東行,到了三十三間堂,卻發覺參拜時間已經結束了,然後,竟然一連幾個預定好的參觀地點,不是已經關門,就是見到逢星期三休息的告示。 換了從前,心情已經大受影響,但是這一次,我仍然可以邊哼著歌,一邊輕鬆地慢慢散步。秋日午後的祗園,紅葉夾雜在綠色和黃色的林木中,耳機聽著輕快的歌,偶而傳來背後單車示警的鈴聲,看著自己越行越長的影子,連自己也不敢相信,計劃被打亂後心情依然可以保持得如此悠閑。 如果不是旅遊,平時自己的工作和人生也可以採取這種態度,日子也許會過得開心得多。 從前出國旅行,總會在行程中寄明信片給父母,而如果當時有拍拖,當然也會寄給正在交往中的她。 這一次出遊,我還要不要買明信片呢?買了寫了,又要寄給誰?我忽然想,不如每天寫一張,寄給自己吧! 這,就是第一張。

一個人的旅行

在書店裡看到 Eat Pray Love 的中文版就叫做《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雖然有些朋友對書中 Liz 的行為有點不以為然,認為是生活富足的都市人自尋煩惱。不過,她旅程中的領悟,可能是如果她留在原地,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得到的。 對比起她整整一年的旅程,我這三星期的出走實在是微不足道。我也不奢望可以領悟到甚麼。但,回想起來,原來除了幾年前一個人去參加一位長輩的喪禮之外,這一次是十二年來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出國旅行。這些年頭,遇上過多少人,經歷了多少事,但心態,竟然又彷彿回歸到當年的樣子,只是,這一次,再不用到埗後打電話回家給父母,免他們掛心了。 自從兩個月前安排好這一次的旅程之後,心情一直到很期待。只是,到了最近的一兩星期,卻給某些人和事弄得有點提不起勁。臨出發的今天,我只好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好好地放鬆心情,因為 there is no one else to cheer me up。 旅程中,會盡可能寫些東西,記下這次旅程的一點一滴。

A room with a view, please!

A room with a view, And you, And no-one to worry us, No one to hurry us through This dream we’ve found. We’ll gaze at the sky, And try To guess what it’s all about, Then we will figure out why The world is round! We’ll be as happy and contented as birds upon a…

旋渦

上一次來此地旅行,就是分開前的那個秋天,我們忽然得到一個一同出國旅行的機會。我們一路上話都不多,但最記得的只有這個場景。 在酒店房間中,我們看著窗外的一場暴風雨。你忽然問:「好在船公司打電話來取消,如果不是我一定暈船暈死了。」 「……你會暈船?」 「哈,哈!」你冷笑了兩聲,然後很平靜地說:「張先生,我們相識三年,結婚四年,你真的不知道我會暈船麼?」 我努力地回想,雖然這些年來,我們乘船的機會根本不多,但僅有的幾次,也都不曾見過你暈船。「我第一次約你出去不就是去遊船河嗎?渡蜜月時我們不是在希臘搭了船遊過幾個小島嗎?兩年前同事在船上舉行婚宴,我們不是都有赴會嗎?」 「你不知道我每次上船之前吃了多少種藥吧?」 「我連你會暈船都不知道,怎麼會知道你要吃藥?」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枉我這些年都那麼遷就你。你要遊船河,要遊小島,要赴婚宴我都勉強去。我每一次坐船時臉上的辛苦,你稍稍留意一下,就不會看不到。」 「遷就我?我有要求過一定要遊船河,要遊小島,要赴那個婚宴嗎?我沒有啊。當年約你遊船河,你可以拒絕不去,也可以提議別的節目的呀。渡蜜月的旅程你也有過目,為甚麼不說你不想坐船呢?同事的婚宴,你更加可以簡單一句說不去……你不告訴我你的想法和感受,就自己決定『遷就』我,然後就以此來怪我,這對我很不公平。」 「你記得你打電話來約我遊船河那一次,聲音有多興奮嗎?你一直都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了你,傻傻的我怕如果拒絕了你的約會,以後你就不會再約我了。渡蜜月的行程表?你巨細無遺,連船的班次,甚麼時間到達甚麼小島要看甚麼景點都完全列好才給我看,我說不坐船,你整個計劃就泡湯了。同事的婚宴,你不是說人人都攜眷出席嗎?我甚麼都替你想過,都以你的想法為先,自己辛苦也要陪你,你知道嗎?其實不獨是乘船,每一天我都在各方面遷就你,我一直默默付出了七年,我已經很倦,很倦。」 「那麼,昨晚又如何?我打電話去買看大旋渦觀光船的票,你在旁一點異議也沒有。這一次我沒有很興奮,也沒有預先安排,也沒有同事壓力,你又為甚麼不反對呢?」 「也許是我已經麻木了,又或者已經倦得沒有辦法去反對,甚至是想故意到船上吐給你看。」 我望著眼前的你,忽然變得很陌生。我記得最初相識的時候,我提到我感興趣的東西,你都表現得很有興趣的樣子。我提出約會時要去那裡,要吃甚麼,你都同意。久而久之,我逐漸不再問你,只說出我的想法就去做了,因為我一直以為我找到一位志趣相投的伴侶,我想做的,你都會喜歡。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你一直都以遷就的心態來相處。我好茫然,這真的是我的錯嗎?究竟是我粗心大意,還是你演技太好,導致這樣的誤會持續這麼多年? 那一天以後,我們都知道這一段婚姻不可能持續下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感到絕對不可思議,我竟然可以對枕邊人如斯不了解。我甚至不敢開展任何新的戀情,每一次嘗試跟別人約會時,內心總是萬分不安,若不是跟對方話不投機,便會認定她故意遷就,繼而避開得老遠。 兩年後的今天,我登上上次因為暴風雨而取消了觀光船,終於看見聞名的大旋渦。我望著圍著中心旋轉的海水,我忽然聯想到我和你的關係。你認識我,就彷彿墮進了一個越捲越深的旋渦,你以為遷就我就可以維繫與我的關係,你越遷就,我更覺得理所當然。你就像置身一個大旋渦,在惡性循環之下,逐漸被捲入中心邊緣,直到連你自己都接受不到,崩潰了。我們從來都不了解海水或是甚麼東西被捲進旋渦後會是如何,唯一近似的就是外太空的黑洞,據說,物質被捲進黑洞中央以後,就會在太空另一端的白洞走出來。我只能希望在我們分開以後,你可以如此地進入一個不同空間,找到一段不同的戀情,繼續你的人生。為了你,也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