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早期油畫展。
我和阿華走進展覽會場,咦,低層會場竟給圍版團團圍住?原來畫展在高層。阿華走得很快,一下子便在梯頂。我卻只走了一半,總想從白白的圍板上的隙縫窺探些甚麼,但裏面儘只是黑壓壓。
我也爬上了高層,一幅幅油畫掛在眼前。阿華看畫的速度竟和他快跑手的稱號有點不符,像在細意品嘗。畫上的每根旗杆,每段樑柱都一一細看。有時發現了瑕疵,總愛高聲指出這個不台比例,那個又表情牽強。說得管理員瞪著眼看我們,我面紅耳赤,他卻歡笑依然。阿華笑時沒有甚麼,不笑時面孔有點怕人,不好惹的,尤其當他泯著嘴,側著臉時,倔強得教你退避三舍。鼻樑上架著副平凡得不可再平凡的近視鏡,有些異樣,令人覺得那眼鏡並不屬於他的。
「你看,這種風格我最討厭了,黑沉沉的,沒一絲兒朝氣……」阿華拉了我過去,指著一幅油畫說。
我不待他說完便輕聲提醒他:「管理員剛在你身後走過,給他聽到可不好意思嘛!」「我又不是在說他,怕甚麼?」他朝管一理員那邊看去,起初目光是散散的,但突然臉上起了個怪怪的表情,像想到了甚麼。直到我開口打擾了他的沉思;「呆著幹麼?」他輕輕嘆了口氣說:「他就這樣便過一生了。」我不明所以地望箸他。他又繼續說:「你看這管理員,每天困在這個密室,連陽光也沒有一線,九至五不停的坐,要坐到何時?四十歲?五十抑是六十?」
「他的工作這麼悠閒,收入穩定,飯碗怎也摔不破,這種工作往那裡找?人生在世不是求安穩?幹這種工作,總比那些投機生意,朝不保夕來得好,來得無憂。」我反駁道。
「你不覺得他正在浪費生命嗎?他經歷過甚麼?幹過甚慶大事?擔過甚麼風浪?人生總要經過甜酸苦辣,才有興味,要是淡如白開水,那倒不如不曾活過!」
我遠遠的望著那管理員,向阿華說:「人家一臉悠閒,擁有份不必擔心被解僱的職業,放心養妻活兒,分期購屋購車,多好!曾認識位中年人,傾盡家財開了爿首飾店,連銀行主任也不幹。可惜不出三年,老本也輸光了。」
「經一經起跌,比永遠呆在最低點好!」阿華一臉倔強,奉陪到底。我有點詞窮,我知道若果和他繼續拗氣,我是會輸的,我最終會屈服於他的倔強之下。我住了口,繼續看畫。原來我倆對職業的要求是那麼的不同。我的要求只是安穩舒適,一個安定的生活;阿華便不同了,他會肯以一生安穩去作賭注,以求一時光輝,就算最後打回原形甚至一敗塗地也不計較。我倆原是如此不同,但竟在同一時空遇上,成了摯友,奇怪!
我看畫的連度快,眼兒輕掃個整體印象就作罷。我看完了,阿華才剛看了一半。我說:「走吧!不要看了!」他笑了笑,便跟我走出會場。
外面的天還亮著,卻說不出是甚麼顏色。雲兒結不成朵,散了一天,像層綿絮,怪迷惘的。我們登上不同的巴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但若果路線是有交匯點的話,我們還是有在同一時空出現的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