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歌.你的家

長假完了回來上班,桌上的信件還未拆閱,老闆便把新的工作交給我,是為一對年輕夫婦和他們的新生嬰兒做改建居所的設計。因為從歐洲回來十小時的時差,我撑著快要垂下的眼皮,午後駕了差不多一小時車,來到市郊一條兩旁種滿藍花楹的路,唔,188,190,192,啊,到了!我拿著裝了電腦的手提袋,在大閘外按了對講機。

「Hello﹖」一把女聲回應。

「Is this Mrs Wainwright?My Name is Ron Lee from Harris Architects.」

「Oh yes yes, please come in!」

我推開大閘,步向一間頗為殘舊,大概是1960年代興建的單層房子大門前。開門的竟然是一個華人女子,她身後站這一個比她高出超過一個頭的白人男子。

「Hello. Mr Wainwright, Ben has given your project to me and I will be your project architect.」

「Call me Bob, and this is my wife Annie… hey, are you Chinese? Where from?」

「From Hong Kong, but I have been living in Sydney since the mid 1990’s.」

「Oh we have moved back here from Hong Kong last year, let’s speak Cantonese, I am quite fluent after 15 years there.」

「啊,好呀,可是建築術語有時我反而不懂用中文講,可能要中英夾雜,不過這樣的語言,Bob 你也聽慣了吧?」其實,工作時說粵語,我反而有點不習慣。

Bob 微笑點頭,寒暄過後,我們圍坐在飯桌,我打開電腦,記下他們夫婦二人提出他們對新房子的要求:四房,主人套房,嬰兒房要跟主人房相鄰,一間暫時是客房,但將來再生小孩可以用,還要一個四面從地面到天花皆是書架的書房。

「最好是高天花,要裝一把可以滑動的梯才拿到頂層的書,this is a must in my dream home!」 Annie 突然眉飛色舞地說著她的夢想屋,然後又好像不好意思般用手按住嘴巴,活像一個小女孩的樣子。

這個動作,令到我的思緒飛到久遠的年代。那年頭,Cathy 就最喜歡這樣。而且,她的夢想屋,也有差不多一模一樣的書房。記得我們看完《情陷紅磨坊》,Cathy 就總是哼著裡面的插曲 Your Song ,而且還執著裡面一句歌詞 my gift is my song and this one’s for you 問我會不會為她作首歌。我告訴她,your song 我不懂作,但我可以按照她的意思設計 your house! 於是,她就巨細無遺地將她的夢想屋形容給我聽。當時我隨歌名將這間屋叫做 your house ,而不是 our house ,大概就是我們最終都沒有緣份興建 our house 的一種預兆吧。好奇怪,很多年沒有想起 Cathy 了,今天這件事又再浮現腦海,也許是因為上星期在巴黎紅磨坊門前拍照時,將這些舊事勾了起來。

「Ron?」 Bob 見我在發呆,連在手提電腦上的打字聲也停止了,於是問: 「Are you OK? You look pretty tired.」

「Oh, sorry! 真不好意思,我剛剛從歐洲回來,因為時差問題有點倦而已。」

我告訴他們,初步構想是將現時的一間睡房打通併入客廳,另一間改作書房,然後樓上興建新的三間睡房。並問他們嬰兒是否在睡覺,如果我要量度全間房子,現在是否方便?

「沒問題的,他在右邊這間房,我媽從香港來照顧我坐月子,她在裡面看著孩子,不知是睡著了,我進去看看吧。」 Annie 走進房間,出來時問我,孩子剛剛睡著,可不可以待會兒才量這房間。我說沒問題,其他地方至少也要量一個小時。於是我便將其他地方先量度好,剛好也聽見嬰兒的哭鬧聲,於是就去敲門。

「你好,我是建築師樓的 Ron ,不好意思要打擾你一會,讓我量度這間睡房。」

「隨便吧……」 Annie 的媽媽本來背對著我正在查看嬰兒,說完轉過身來,驚訝地望著我說:「阿榮?怎麼會是你?」

「啊,伯母,原來,原來 Annie 是妹頭?」眼前的竟然是 Cathy 的媽媽,Annie 是她的妹妹,難怪剛才看著 Annie 的動態,我會想起久違了的 Cathy。記得當年 Cathy 隻身來留學,某個冬天伯母曾經飛過來探望,我還問哥哥借了車子帶她到附近的旅遊點觀光。

「說起來,當年你沒有見過去了加拿大留學的妹頭。」

「照片倒是有見過,不過當年她很瘦,髮型也完全不同呢。畢竟都已經超過十年了」

「這些年,你好嗎?」我看到她問的時候,目光落在我拿著激光測距儀的手上,大概是留意到我的婚戒了。

「我剛剛結婚,星期六才渡蜜月回來……」我有點尷尬地說。

「是嗎,真是恭喜你了。」伯母說著,眼中卻好像閃過一絲失望。

「那麼 Cathy 呢?在香港工作嗎?」

「唉,最近幾年當上了旅遊記者,一天到晚不停到處跑。最近又到了法國採訪甚麼紅酒節。」

「哎呀,我上星期也在法國啊,如果知道她在的話……」我衝口而出,但說到一半卻又記起自己剛剛新婚的身份,渡蜜月期間約會舊情人實在有點不妥,我一時語塞,完全接不下去。

「Cathy 的這種公幹完全是像賣身似的,要將人家幾天的行程,在一天裡面完成,一點私人時間都沒有的。上次她去加拿大,連抽半天去探望舅父都不能。」還是伯母東拉西扯,把我扯出窘境。「有時真不知道她怎麼想,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有安穩的生活,你也結婚了,連小幾歲的妹頭也結婚生子。她卻連個對象都沒有。唉,當年如果不是她硬性子,可能我的外孫已經上小學了!」

「緣份這東西,真的很難說吧!」忽然十年前的回憶不斷湧現出來,我甚至再感受到當年不快的情緒。我知道我要立刻逃離這裏,於是以極速完成量度睡房,跟伯母和 Annie 夫婦道別,便飛奔出去回到車子上。我坐在車內,深呼吸了幾下。我問自己,如果前塵可以改寫,我是否可以想像得到跟 Cathy 的兒女已經上小學生活呢?我搖搖頭,搞不清究竟是不能還是不知道。那一年 Cathy 畢業,我還在我長達六年的課程中苦戰。她試圖在這裡尋找工作卻不得要領,眼看學生簽證快要到期,我於是提出跟她結婚讓她可以留下。她竟然一口拒絕了,她接受不到自己失業,我未畢業,要我父母資助來維持生計的生活。我那時候也是牛脾氣,給她拒絕後認定她不想跟我結婚,於是,我們就在她被迫離開之後,不再聯絡。

五時許,天色已經開始昏暗,我亮起車頭燈。因為辦公時間已過,我沿著這條不太熟悉的路,決定直接駛回家。車程中,我想到如果當年 Cathy 接受我的求婚,留了下來,不太成熟的我們究竟可不可以天長地久,我其實也說不準。來到家樓下的停車場,直駛進預留給自己最方便的停車位,我在想,這裡雖然是自己的設計,發展商也給我打了折扣買單位給作新婚之用,不過,因為是迎合大眾的設計,距離自己的夢想屋還是很遠,而且,太太完全不喜歡住獨立屋,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有機會設計 our house,實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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